夜雨舒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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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钤光】枕边书

*一发完结!依旧粗长
*好久没有写钤光了qwq感觉自己仍然在坑底
*原著向 不喷不黑
*顺便求评论求点赞诶嘿嘿(:з」∠)_

【钤光】枕边书

  【壹】
  陵光得到了一本书。
  这本书来自陵光一位忠心耿耿的手下,为了天璇国一统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。
  据说,得到这本书之人可与亡灵说话。只需每晚将欲说之话记于书中,便可收到来自周身亡灵的回话。
  陵光自是半信半疑,但仍然将此书放于榻前日日抚摸,却不曾着笔提下一句话。他是不信有阴阳轮回之说的——人死了便是死了,灵魂不会去天堂也不会去地狱,而是真真切切地消散了,不会有任何痕迹。
  这一点,陵光深有体会,并深信不疑。
  只是这书似是与寻常画本着实不同。陵光坐在榻间,头发随意披散着,只着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。他头靠着枕头,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——并不是用上好的贡宣装订而成,而是用民间特有的竹浆做出的粗糙纸张,再用几根麻线随便一捆,倒也生了个书的模样。
  陵光一开始有些嫌弃。毕竟从小生在皇宫锦衣玉食长大,就连画本也是用蔡侯纸仔细描摹着色出来的,哪曾见过如此粗鄙的读物。只是封面上用小篆写着的“枕边书”,笔法圆滑又不失大气,状似稳重却也不失灵动,才让陵光将书收了下来。
  那一晚大雨滂沱,宫中灯火婆娑。
  陵光批了折子有些乏,早早收拾好坐卧于榻,自是又瞥到了放于枕边的小书。他愣了愣,而后坐起了身子。
  哎。他长叹一口气——罢了,就信这么一回吧。
  陵光遣散了下人,自己点燃了八仙桌前的红烛。烛光一点如豆,窗外大雨倾盆不时伴着闷雷,显得更加昏暗。
  陵光小心地蘸着墨汁,狼毫笔在砚台上舔了又舔,还是未曾动笔。
  他思考了良久,直到烛光在夜色里晃了晃,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时,他才低下头提起笔。
  上好的松石墨在纸张上晕染一片,只是出奇地顺滑好写,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粗砥难忍。墨汁接触到书面时就自然干透,也不曾浸透纸背,陵光才不得不相信,这书果真是不一般的。
  陵光只写了三个字:“有人否”。
  他不确定是否该以鬼魂定义他们。
  陵光怀揣着忐忑不安的情绪,将书放到自己的枕边。他本想强撑着睡意看看这书到底是怎么与亡灵沟通的,但是还是没忍住袭来的倦意,渐渐入了梦。
  清晨,宫人还没进来服侍陵光更衣,他自己便一个激灵爬了起来,双手颤抖着拿起枕边书。
  书并没有翻动的痕迹,甚至连位子都不曾变动。陵光有些紧张,他深吸了一口气,打开了扉页。
  “有。”
  但是一个字,笔法苍劲有力,顶天立地的男儿铁血之气扑面而来;却又不失柔和,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之风迎面可见。
  陵光不知该高兴还是恐惧。原来自己周围真的有亡灵存在,那自己的一言一行也暴露在别人眼下。
  一想到周围可能有人在盯着自己,陵光后背冷汗潸潸,手中的书攥得更紧了。
  没一会,刚刚那句“有”下面,又多出一行字——
  “王上无需感到惊恐,在下不会惊扰到王上,王上言行端正,在下自知礼不可废,非礼勿扰,非礼勿听,非礼勿视。”
  对方洋洋洒洒写了挺多字,陵光看着有些头晕。但至少对方是个有学识修养的鬼魂,平日里的生活断不会打扰。想到这,陵光有些放心。
  他也提起笔,写道:“孤王知道,私下不必多礼。”
  陵光写完这句话,便合上书,仔细地藏在枕头下,唤来了下人洗漱更衣,还再三嘱咐宫人不要将书扔了去。

  【贰】
  又是一个晚上。
  陵光批完了奏折,心心念念地掏出枕边书。不出所料,那鬼早晨之后真的又回了话。
  “王上朝中事务繁重,繁文缛节必不可少,在下一介布衣必不可与他人不同,那也是对王上的不敬。”
  陵光见他又是这么多字,扶了扶额头。这鬼话也真的多,看着就让人心里不快。不过这鬼也挺有趣,有问必答直言不讳,若是活着,必定是朝中肱骨之臣。
  他提起笔,面带着笑意。
  “尔是哪里人士?”
  “边陲小境之地。”
  “尔曾读过圣贤书?”
  “些许认得几个字,不足挂齿。”
  “家中人口几丁?”
  “家门衰败,人丁稀少。”
  所有的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,一点都看不出来身前的一点点蛛丝马迹。
  陵光见套不出话来,也不多废笔墨。想着明日还需上早朝,便写下“孤王已困欲寝,尔也早些休息”云云。
  那鬼这次回得有些慢。
  陵光正准备合上书时,一行蜿蜒的小字浮现在纸上。
  “近日夜冷,及其霜天,王上注意身体,慎勿小恙。”
  难得的少言。

  【叁】
  每日夜晚,陵光最期待的,莫过于与那啰嗦又每日忧心他的亡鬼说上几句话。
  那鬼虽然话多,却也另有一番风趣。
  特别对于修书论道,国家政事,兵家练法,黎民生计之事格外擅长,总能给出独到的见解。而陵光也将许多朝中无法解决之事,询问那鬼的意见,诸多烦恼迎刃而解。
  似是越来越离不开这鬼了。
  而他们的谈话从彼此的试探,再到人伦常理,再到国家大事,最终诗词歌赋高谈阔论,无所不谈。
  陵光也称这位亡灵“鬼兄”,而“鬼兄”自始至终都称他“王上”,不曾逾矩半步。
  “鬼兄,你可曾读过辛幼安的词作?”
  “读过。”
  “有何见解?”
  “爱国心与战精神乃辛词之本义,此先见于其词中,其累重于怀北。”
  “其余呢?”
  “虽说豪气万丈,却也满目悲凉。”
  “有道理。”
  陵光提笔,微微有些思考。鬼兄对于词作见解着实独特,也不无道理。
  “鬼兄,尔可曾有偏爱之句?”
  “有的。”
  “何?”
  “满目山河空念远,落花风雨更伤春。”
  咦?陵光不解。按道理说,他猜测着鬼兄定会偏爱壮志凌云之诗,未曾想居然心悦这句显得有些江南女气的诗词。
  他试探性地提笔。
  “可问何故?”
  鬼兄很久没有回答。陵光也觉得这问题有些冒昧,却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,场面一度尴尬异常。
  “不愿说便罢了。”陵光想着可能触及到鬼兄生前的伤心事,便也想着圆场,不再追问下去。
  兴许和鬼兄的交情,并不足以让他说出自己的前尘往事。陵光有些失落,这么些日日夜夜以来的书信往来,原来鬼兄并没有卸下心上的盔甲。
  烛火缥缈,窗外寒风习习。陵光裹紧了被褥,离火盆更近了一点。他望着燃烧的炭火一时有些出神,兴许鬼兄正在哪个角落看着自己呢。
  只不过,交往愈深,他对鬼兄生前的好奇心便是愈重。只是字里行间,读不到任何关于鬼兄自己的一丁点讯息。
  陵光很是郁闷。
  不知过了多久,陵光站起身想活动活动已经泛麻的脚踝,无意间瞥到书页上,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迹:
  “因其下句为,不如怜取眼前人。”

  【肆】
  那一晚,陵光一人在庭间多喝了几杯。回到寝宫时面颊泛红,走路也是踉踉跄跄,却固执地不让宫人搀扶。
  他推开门,屋里已经点上了红烛,案几上还放着刚刚熬制好的醒酒汤。
  陵光打开枕边书,鬼兄早已写下了一行字:
  “在下已经醒酒汤吹凉,王上可趁未凉服下。在下虽无实体,但可引风。
  “在下无能,却行之矣。”
  陵光看到最后,酒也醒了一半。他看着桌上的醒酒汤,端起后便一口气服下。草药制成的药治本身苦涩非常,陵光此时却甘之如饴,甚至在其中品到了一丝丝的甜味。
  有一个鬼兄作朋友,真好。
  他喝完药,坐在椅子上,再度提起笔。
  “鬼兄,尔为何对孤王格外宽厚?”
  “王上是天下的王,自然宅心仁厚,在下只不过尽一己之薄力罢了。”
  陵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。他不知道鬼兄此刻正在哪里打量着他。但是这个问题……陵光捏紧了手中的笔杆,停顿了许久,小心翼翼地写道:
  “尔可有心悦之人?”
  出乎意料,鬼兄居然在刹那间就回了这问题。
  “有的。”
  陵光的呼吸一窒。
 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,那人是谁,自己可否认识,鬼兄早已离世那人又可安在,鬼兄执念不肯散去是否就是因为他的心悦之人?
  许许多多的问题梗在陵光的心口。他握笔的手有些发抖,他只能放下笔,紧紧地抓住胸口的衣襟。
  想问,却不敢;想知道答案,却无力面对。
  什么时候,一国之君也变成了缩头乌龟,也成为了战战兢兢的胆小鬼?
  陵光不知该回答什么,他再次抬起头,伸出手,颤抖地写下:
  “他真幸运。”
  “他不知。”
  他不知?那个人不知道?
  陵光搁下笔,双手捂着双眼,尽力地阻止自己的颤抖。
  天知道,他有多羡慕那个人。

  【伍】
  那一晚,陵光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在枕上书上写下任何一个字。
  这一切来得突如其来,也莫名其妙。只是不论换成什么样的墨汁,用任何材质的毛笔,都无法写下一个字。
  陵光差宫人换下一种又一种的墨汁,甚至取来了寺庙德高望重的方丈开过光的朱砂,都没有用处。
  陵光忽然意识到,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和鬼兄对话了。
  他疯狂地寻找各地的墨水,在早朝上大发雷霆,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小书,只是奇迹并没有发生。
  每一晚,陵光翻看着曾经与鬼兄的一句句书信往来,尽管内心宛如翻江倒海一般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温柔。他看着干涸的墨迹,好像鲜血铸就的危墙,一不小心的触碰就会溃不成军。
  他不能,再承受丢下一个人的痛苦了。
  陵光看着最后的对话,鬼兄简简单单的“他不知”,也成为了永远的迷题。
  “鬼兄,你在的吧?”陵光出声,喉头一阵哽咽,“你一直,都在的吧?”
  寂静无声。
  陵光的声音不大,他抱着那本枕边书,眼角不自觉地泛红。他犹豫了很久,对着空荡荡的寝宫,问道:
  “孤王是否,认得你?”
  还是寂静。
  “孤王知道是你,一直都是你。”
  “谢谢你还愿意回来,陪着孤王。”
  仍然是一片寂静,连烛火依然杳杳直上,不曾掩映其他。
  “孤王心悦你,你可知否?”

  【陆】
  据说,天璇的王无论是早朝还是微服私访,都一直怀揣着一本小书,不让任何人碰。
  据说,天璇的王自从副相去世后,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。
  据说,天璇的王奖惩严苛,不近人情。
  据说,天璇的王一直心悦于某人,只是那人不知。
  据说,天璇的王早早禅让王位,归隐田园。
  据说,天璇的王一切都是传说。

  【尾】
  那是田间的一处小屋。层林浸染,树木交错,只有一人扛着锄头,站在田间。
  只是那人动作生疏,模样却分外姣好,不似平常农户。
  他说,他的这双眼睛,承载了两个人。
  他说,他活着的意义,是为了另一个人。
  他说,有些风景,有人陪着我一起去看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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